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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部 单刀案  作者:萧拂 [18]

By Root 498 0
谁了?”
  老七眉头微锁,却不答话,径自走出集市,来到马车边上,掀帘进去。后面三人跟着进来,那马车便得儿一声,起动回家。这回倒也算是一得一失了,回去路上,四人经了这场事,相互间居然熟络了许多。珠儿便拿出采购回来的玩物,向大家献宝。最当先自然就是那个黄杨木雕的面具,拿在手上,一时童心忽起,便往坐在身边的南宫情脸上扣去。
  路无痕笑着看他们戏耍,只见南宫情优雅的微笑被面具一遮,变戏法也似,突然气质一改,竟彻头彻尾换了个人,一下子变得狞恶非常。仿佛一位金甲战神,在饮足天上人间的美酒之后,一洗慵懒风流,重又披起战袍,露出狰狞残厉的本相,挥动冷焰燃烧的长剑,要将世间一切,卷入万劫不复。
  车厢里说不上来,忽地就是一冷。老七皱着眉头,朝这边闪了一眼。南宫情似乎也感觉到什么,轻轻推开珠儿的手。珠儿眼看着这张脸温柔淡静,又从狰狞背后露将出来,一时真是无限感叹:“我现在才知道古人征战,为什么会得戴个面具。”
  路无痕努力咽口唾液,干巴巴道:“为什么会买这样凶恶东西?”
  珠儿一笑:“这就叫凶恶了么?你哪里知道,四哥还有样心尖儿上的宝贝,那才真叫是凶恶到家呢!”
  “那是什么?”
  “说出来怕不吓坏你,”珠儿笑道:“还是说你们这一上午,都干了些什么吧?”
  话题自此便转为闲谈。但那种和谐欢快的气氛,无论说上几马车的废话,再也唤不回来。路无痕一边极力敷衍,一边就忍不住时常觑一眼南宫情,只见依旧是那么安闲淡定,半倚着厢壁,时而跟珠儿侧头低语,恰如一朵仙葩在幽深的车厢里静静绽开,华贵不可方物。看得久了,真要以为方才的那个变象,只是他一时眼花。
  若只是一时眼花,倒也罢了,不幸抵达凤仪小筑,那眼花得更甚。雨已停了,天还阴着,随意往玻璃窗外一瞅,可不是作怪!昨日还寂无人迹的那一片幽深竹林,今日竟怎么马嘶人啸,热闹翻了天。只见那一条青石大路上挤满了车马,离庄门还差着数十丈,马车就已过不去了。
  老七往外一瞅:“想是扬州那拨人到了。咱们走后门。”
  谁知走到后门,结果也是一样。远远便见那并不常走的小道上挤了数十匹马,直围得水泄不通,把门都给壅塞住了。老七不觉皱眉:“这算是前后包抄?这伙人今日可是来意不善。”
  南宫情也看了一眼,并不言语。路无痕一时忐忑起来:“都是为的我那个误会?我这就去跟他们解释。”
  “怎么解释?”老七一哂:“这些人大老远的奔来,个个跑红了眼,你还没张嘴呢,一人上来挝一把,就是个尸骨无存。我们避他避。”
  于是教车夫绕着竹林,走到僻静地方,几个人下了车,轻手轻脚潜进去,到了围墙边上,一跃而入。却好是揾翠轩外的围墙,这一跳进去,便惊动了轩内的人,转头朝这边看来。共是三个丫环,宝檀、宝麝、锄月,一个路无痕不认得的小厮,陪着个贵介公子在轩内喝茶说话。
  那公子坐在石桌边上,却是好一副齐整打扮。头上戴着束发金冠,冠侧一朵绛绒球儿跳脱扑簌,底下是大红销金缀明珠抹额,大红销金团花箭袖,腰间勒一根通天犀角带,脚上粉底皂靴。不过二十三四年纪,只朝这边一看,便把路无痕给嚇了一跳,原来那眉眼竟是黑得发亮,灼灼射将来,仿佛能够透人眼眸,好不惊心动魄。
  “原来是二哥哥到了,”珠儿一眼看见,脱却南宫情的掌握,笑嘻嘻往前走来。
  北宫世家的新任家主北宫夏站起身,半带迎上来,朝这边行了一礼:“七哥、四哥安!”那小厮也赶过来施礼:“鹤鸣给二位爷、珠姑娘请安!”
  老七笑着挥手:“老二什么时候来的?也不宽宽衣,穿得这等齐整!”
  “我宽衣!”北宫夏向轩外一指:“你听听这外面,就快要打进来了。老九一个人支持不住,还不快去帮帮手呢!”
  “那你现坐着,怎么不去帮手?”
  北宫夏语塞,忙道:“我已叫凤翥打探去了,如果风势不好,自然……”刚说到这里,就有那么巧,但听池塘外脚步声响,一个人影儿自拐弯处一闪,看见这边热闹,三两步奔到面前,往下便是一欠身:“凤翥给爷们、姑娘请安了!”
  北宫夏一举手:“外面到底怎么样了?”
  “是这样子,”凤翥直起身,口齿却是十分伶俐,只是不慌不忙的:“扬州来的那拨人要见四爷,恰好四爷不在;要见犯案的凶手,凶手也没有;再要见一见出了事的费余费大爷,倒是在了,九爷又不准见——所以在外面吵闹得凶。”
  “费余怎么不准见?”
  “是我嘱咐的,”南宫情淡淡道:“你不知道那大夫,性格儿有些罕异,若都去瞅一眼,搅得他烦了,撒手撂挑子,与大家没有好处。”
  北宫夏纳罕道:“有这等事!说脾气,难道脾气比我还大?那总该医术好得很了——难道比百草堂梅先生还好?”
  老七斜他一眼:“再没见这样的。自家毛病不知道改,倒这般宝贝起来,莫不真是个招牌,擦得锃亮,挂将出去,能多卖几分银子不成?”
  凤翥笑着,接上道:“脾气么就不跟二爷比了,论起医术,倒象是比梅先生还强着些。方才我悄悄去溜一眼,正好碰见宝象,听他说,梅先生治下,那些人再没清醒过;这位费大爷,脑门上扎了几针,偶尔一激灵,还知道叫一个人的名字呢。”
  众人精神一振:“什么名字?难道就是凶手?记得这么深,或者是他房下?”
  “不是凶手,”凤翥却只管卖弄关子:“可也不是他老婆,倒是……”
  轩内一起凝神去听,却见凤翥笑了笑,眼光向诸人逐一掠去。恰好锄月方才出去,如今用一个红漆茶盘子,托着几钟茶进来。南宫情坐得朝外,先拿了一杯。凤翥一笑:“他叫的是——”忽然放软了喉咙,又再逼紧,模仿着费余的南方声腔,大叫一声——
  “四公子!”
  满轩里被他怪声怪气,这么一喝,顿时静了。众人拿茶在手上,一时也忘了喝。良久,老七道:“怪不得!我说他怎么会划自己一刀,前几例里,统没这种情状。想是南人精细些,那天劈了神像,心里就有个影子了,所以在这里磨蹭许久。等到那天真正不对,可劲儿来这么一刀,才好留着最后一分清醒,一路跑到大龙湫——跑得那远!他心里倒是看得老四重,以为一定就能救他,偏老四那天又不在。”
  南宫情却不作声,揭开盏盖,吹开浮叶,低头只喝了一口,把杯子又搁回去:“这茶不对。火候老了,谁煮的?”
  锄月慌道:“是我煮的。掬烟姐姐今儿不大舒服,所以……”
  “不舒服?早上不还好好的么?哪里不舒服?”
  锄月嗫嚅道:“也没什么,就是有些儿犯胃疼……”
  “胃疼?”南宫情轻哼一声:“从前怎么没见疼过?莫不就是昨儿一番话,被珠姑娘气得胃疼吧?”
  锄月不敢吭声。南宫情冷笑道:“这都是我平日忒纵着你们了,什么大事!你去告诉她,平日在家里怎么样,都由着你们,而今客人来了,一个个都给我放规矩些。姑娘高兴,才跟你说两句笑话儿,还使起性子来了,什么张致!”
  锄月垂着茶盘站着,见南宫情动了气,哪敢答腔。倒是珠儿冷不丁慌了,“呀”的一声:“原来掬烟恼我,你看我这有口无心的!”一边慌又埋怨宝檀宝麝两个:“知道你掬烟姐姐恼我,怎么就不告我一声儿?”
  宝檀揪着个汗巾子,并不答应。宝麝却一地里直抱起屈来:“姑娘你也想想儿,掬烟姐姐要是真个恼了,我们怎么知道?哪有个她恼姑娘,倒跟我们说的道理?”
  珠儿也不暇再问,撩起裙子便往轩外直走:“我看看她去。”
  “又看她作什么?”南宫情皱眉道:“丫头们子,没得惯坏了她,无法无天,看把那几两骨头给轻的!”
  珠儿早已走出轩外,听见这句话,忽又回头,直打量他半晌,方才往前拐过山子石去。慌得宝麝连忙跟来,宝檀却是懒洋洋的,一甩那块汗巾,慢吞吞挪着脚步,也跟得去了。
  轩子里众人眼见前面吵得那等厉害,南宫怡的声音已经拔得够高,被那些天南海北的杂乱口音层层围住,左冲右突,只是打不开局面,南宫情却只管在这里慢条斯理训丫头,未免都是莫名其妙。
  南宫情却是有条不紊的,依旧叫了凤翥:“你再走一趟,去问问云影儿,这乐清城里哪一家酒楼最大气光彩?顺便告诉你九爷,我也好,什么凶手也好,除却费余,总要教大家见着。便是今晚,我做东,酒楼上给大家洗尘,城里同道也请一聚,大家一起,吃个便饭。”
  凤翥答应着去了。北宫夏这才松一口气:“好四哥,这等沉得住气!”
  老七却直是摇头:“要说沉得住气,不是老四,倒是你——你看你那治下,燕京镖局杨锦林,被北绿林从京城一路追截,丢失得车马细软统统不见,跑到这街上来卖艺过活——看在人眼里,都什么模样!我叫清野园跟了一路,碍着你的面子,没有插手。你到底管不管?叫同道上说一声,我们扛不住那姓燕的,你不怕装你的幌子,我还要这张脸皮呢!”
  北宫夏不听则已,一听顿时紫涨了面皮:“他从北边一路跑来,我不知道?我倒是想管!你教我怎么管?干脆连个面儿也不照,一径里就过去了!我倒还在庄子上巴巴地等他,真是天地良心!气得那个我!立时就是一个誓,今后要再插手他姓杨的这狗皮倒灶破事,天打雷劈!不得好死!我管他哪里卖艺呢,过活呢,烂到东海里,与我什么相干!”
  “行了行了,”老七一摆手:“有本事,这一腔子火,你跟那姓杨的发去,我可不耐烦听。嗯,跟你介绍个人儿。”
  北宫夏火势腾得急,散得倒也快,吼了一嗓子,听得这样说,却把眼打量路无痕,看见腰上那把怪剑:“这便是……”
  “这便是所谓凶手了,”老七道:“无痕剑路无痕,新认了我兄弟,你多照管照管。”
  北宫夏喷地一笑:“七哥的兄弟!那是五湖四海遍天下,我哪里照管得过来?听说会使剑意,哪里学的?”
  老七见他问得直白,又没了好气:“你管人家哪里学,人家天生就会,石头缝里磞出来,你管得着么!”
  北宫夏惊咦一声:“真是世界变了!连七哥也自相矛盾起来,才刚还教我照管,我不过才问问师承,怎么就这么躁皮起来?”
  路无痕这回却学了乖觉,见老七前面堵着他话,只道:“没什么师承,师父死得早,我已不大记得了。也不晓得这就是剑意,自己闲时多,瞎捉摸来。”
  “倒是捉摸得好。”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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