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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宋·宣和遗事 [12]

By Root 563 0
燕王妃早就知道丈夫燕王心中另有所爱。虽然他一向不近女色,在契丹贵族中向来以洁身自好着称。可是既为夫妻,每日相对,燕王妃又怎会寻不出蛛丝马迹?从燕王那时时无意流露出的──每当他面对远方,陷入沈思,脸上总会露出──那种温柔沈醉的神情……
仿佛在怀念一个,徜徉于远方却迷离在心中的旖旎梦想……
燕王妃妒火中烧!
是的,她嫉妒得要死!
她发誓要找出那个勾引丈夫的女人,然后──她咬着牙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幻想──捉到那个女人后,一定要将她的脸上,身上,刺上无数个血洞;把她的眉毛扯掉,眼睛刺瞎,鼻子割掉,嘴唇切开,耳朵剥落──总之,定要叫那个狐狸精变成丑八怪,叫燕王看到她也认不出来,认出她也喜欢不起来!──还要将她的手脚砍断,泡进酒缸,方能一泄心中愤懑……
可是,那个人居然是个男人!是个男人!男人!男人!!
她明察暗访那么多年,最后终于找到──她一直以为准是那个身秉异香的妖女林倾国……
谁知道,真相竟然会是那样……
她绝不原谅那个人,绝不原谅!
包括他的子孙……
可是,现在儿子重德,也喜欢上了一个男人!
而且还是那个妖女林倾国的儿子!
燕王妃绝不允许!
她不会准许这样的事情重演!绝对不准!绝对不允许,……绝不!
走近儿子和那个白衣的少年,给儿子一抹慈祥的笑意,剜向赵苏的,却是冷毒的一瞥。
看到他,就会让自己想起那始终忘怀不了的痛苦!
你们怎么能理解!怎么能理解!
那爱一个人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寂寞……
那拥有一个人却始终抓不住他的心的痛苦……
那被另一个人夺走自己深爱丈夫的耻辱……
她希望赵苏识点时务。
果然,在她的目光的冷逼下,尽管还是神色淡然,但赵苏转身走开了。
“我先走了。你们慢慢谈。”
向重德交代了一声,他转过身去。
燕王妃看着那清冷的白色背影,在春深的绿风中衣袂微动……
太象了,太象了……
“母妃,什么事?”
耶律大石明知燕王妃不可能有什么事,分明是阻拦自己和赵苏说话,对母亲屡屡如此,心头难免有气。
然而他看着在空旷的绿色田野里,看来身形似乎更加伛偻的燕王妃,心里一疼,语气还是柔了下来:“母妃,您何苦老是出来吹风呢?您年纪已大,身体又不好,不留在帐篷里将息,还老是跑出来受寒,若一不小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叫孩儿如何是好?”
说到这里触动真情,耶律大石不由眼泛泪花,声音也略有些哽咽起来。
他一向事母最孝,从来把母亲当作这世上最亲最敬的人。
燕王妃见儿子如此担心自己,也十分欣慰,浑浊老眼里不由也轻轻闪亮起来。然而她一想起方才儿子和赵苏相处情状,心里就又焦虑起来,看着儿子,叹道:“你如此孝顺,为娘自然高兴;可是有一件事,你为什么总是要让娘担心?”
“什么事?”
燕王妃气道:“还问什么事!重德,你都二十四了,不要再让为娘担心了好不好?别的人在你这个年级早已经娶妻生子了!你难道非要让娘抱不上孙子?──为娘还能活上几年?你不急娘可急死了!”
说着说着,她是真伤了心,牵起衣袖来擦眼泪。
耶律大石这时也万万不能拿国事军务来塞责了,──他知含饴弄孙一直是燕王妃的心愿,而自己年纪不小,要是一般人的话,早应该已经成婚生子了。
的确,母亲已老,她还能在这世上停留多久呢?──连老人家的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,耶律大石心里很难过。
可是,他不想结婚──不想──
──到底在等待着些什么?
──难道是那个关于眼泪和香气的承诺吗?
可是,那是那么不现实的事,──不要说世人的眼光与议论,首先母亲燕王妃这一关就不能过。
以前还以为可有转机。
后来才发现母亲几乎根本不能容忍赵苏的存在。
苏儿啊……
那个我所认识的,水脉烟香的你啊……
…………
“傻孩子,你还不明白?他娘名叫林倾国,就是宋朝死皇帝赵顼的妃子!也是那个三番五次不知廉耻勾引你父亲的狐狸精!”
“你拿剑过去,给我砍了他的头下来!──他爹赵顼,就是杀死你父王的凶手!是他爹把剑刺进了你父王的胸膛!”
“你还不明白?他是杀死你爹的仇人的儿子!”
…………
三年前母亲那狂怒的声音,至今都还在耳边回荡。
这次与赵苏的重逢,似乎颇出母亲的意外。
虽然是因为他由天祚帝带来的关系而无法赶他走,可是每次看见赵苏,燕王妃眼里闪出的憎恶,总会叫耶律大石都感到心惊!
那样深重的憎恶──仅仅是源自以上这两个缘故吗?
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,那憎恶里还有另外一种几乎疯狂般的情绪……虽然年代久远,却几乎压抑不住的疯狂……
疯狂?
到底为什么会这样?
“母妃,您别伤心了。”一阵气馁,耶律大石已经决定和现实妥协了:“您要孩儿成婚,孩儿成婚就是。”
宣和六年冬。夹山。
白雪皑皑。
把白衫的人跟周围的一色天地区分开来的,大概就是那人身上的异香吧。
黑得散不开的头发,是寂寞的原野里唯一可以灼痛人眼睛的色泽。
接连半个月在为婚事操劳,耶律大石几乎没有发现那个清瘦的背影,突然好象陌生起来!
说起来,因为燕王妃的干扰,他和赵苏这半个月几乎没说上话。
心里掠过一阵疼痛。
曾经躺在我怀里的你,曾经枕在我心里的你,曾经那么那么接近的你啊……
耶律大石看了赵苏的背影一阵,还是心情矛盾地走了过去。
周围是士兵们的简朴营房,一阵风过,毛毡的顶棚上扑簌簌地掉下了几团厚重的雪块,眼看就要砸在檐下的赵苏身上。
“小心──!”
耶律大石惊呼一声,身体却比头脑更先反应过来,已经一步窜了过去,将那沈思的人儿一把拉进了自己怀里!
雪团擦过耶律大石肩上,痛得倒很轻微,只是崩散的雪粒飞落进了他的脖子,倒是冰得他一个哆嗦。
“你没事吧?”
看着赵苏,只是黑发上沾上了一点雪絮。
“我没事。你还好吧?”
看耶律大石也安然无恙,赵苏也松了一口气。
两人眼光接触,彼此呆望,竟然找不出话说。
耶律大石咽了一口口水,──只觉心中无数话要说,象长江水一样急于要倒腾出来──偏到了喉头便被堵住一般,竟是无言!看着赵苏苍白的侧脸,他费劲地梗塞了半天,才嗫嚅道:“苏儿……我,我要结婚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──恭喜你。”
赵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,很冷静地回了一句,又调回眼光去看四周的雪景。
耶律大石有点失望。
他想得到的并不是这种反应。
可是,转念一想,他又苦笑起来。
自己又能指望得到什么样的反应?
我们……什么都不是。
朋友?──不过萍水相逢,未必推心置腹。平心而论,赵苏和天祚帝亲近得多。
情人?──不,不,不!这样禁忌的情事,耶律大石想都不敢想──他只是出于一己私心,想把赵苏挽留在身边而已!仅仅如此而已!他是喜欢赵苏,喜欢那个把眼泪和香气带进自己梦魂深处的少年……只是弟弟一样的喜欢,他把赵苏当弟弟一样的喜欢!
可是,从内心深处泛出来的丝丝疼痛,又在说明着什么?
可是,他怀念,怀念那些过往的日子,不自觉地,总会想起和赵苏相处的点点滴滴……
你给我你的眼泪和香气。我给你我的温暖。
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……
那青荫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……
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……
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……
怀念,怀念,怀念,好怀念,好怀念!
然而,时光如流水,它冲走所有的往事,不告诉你明天的结局……
耶律大石退却了。
叹了一口气,看着赵苏漠然地凝望雪景的眼睛,他转身默然而去。
“一拜天地……”
“二拜高堂……”
“夫妻对拜……”
虽然堂上高坐的的只有天祚帝和燕王妃,在这冰天雪地的夹山,也办不出什么富丽堂皇的婚礼,可是由于士兵们的卖命吆喝和捧场,这场婚宴还是充满了热闹喧哗的气氛。
所有东西都是喜庆的红色,连帐篷外面飘落的雪花,仿佛都被这一片大红映得微醺了。
所有的人都在笑,士兵们在笑,燕王妃在笑。连神情抑郁的天祚帝,也在微笑。
没有人知道耶律大石心中的苦涩。
他真的……一点也不期待这一场婚礼。
新娘是自己祖母萧皇后的后裔,自然也继承了当年“萧观音”的千娇百媚。
挑开萧氏头上的红巾,看着龙凤烛照耀下那一张布满红晕的美丽容颜,耶律大石竟是心如止水。
合欢酒浓,百子帐暖,面对滑腻温润的女人胴体,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那一个春深而又未深的夜晚,那个躺在自己怀中的、清冷寂寞的少年,温香飘渺,仿佛没有形体。
一股冲动使他再也忍耐不住,翻身而起,披衣下床。
“重德!……”
萧氏惊惶的叫声,也没有止住他冲出帐篷的脚步。
走出帐篷,正是满地月光。
突然想起很久以前,不知在何处看到一副对联的上阕:“月白照雪白”。正是此生此夜,此时此景风光吧。
只穿着贴身的袄子,在这寒气针砭的夜里,耶律大石冷丁地打了一个哆嗦。
他此刻心中茫然,全不知是该做何事才能使心里凌乱沸腾的思绪静止下来!
只是想发泄,想呼喊,想奔跑,想嚎叫!
他略一思顿,直奔马厩。
走近关养爱马的毡屋,他蓦地楞住了。──那……
那马厩另一边──
那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白衣,那夜气里脉脉难言的香气──
“你,这么晚了还出来骑马?”
“──你,──不也一样?”
两人缓缓走近,相视一笑。
清冷的夜气里,好象有什么轻轻热了起来,好象有什么不一样了。
两人各自上马,赵苏在前,耶律大石在后,策马狂奔起来。
奔出两三里后,原野渐无,月光下尽是一望无际的沙砾,马蹄踏上去沙沙作响。
此情此景,耶律大石心有所触,不觉低声道:“踏花归去马蹄香,这等景致,不知何时才能重新赏鉴到啊。”
他从前驻守燕京,那里春景,最是动人。遥忆烟花三月时候,全城士女,那些踏青光景。
到而今,穷途困守,关山难越,谁共丧国之痛,谁悲失路之人!
他心里感慨万千,心中一时悲思疾走,热血沸腾,但觉豪情满怀,凄怆更胜,不由仰天长啸起来!
隐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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