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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暴蓝水记》作者:苏枢 [37]

By Root 436 0
,才能沁入脾胃、静心提神。只见老人喝茶时,临时用茶船托起茶碗,轻轻将盖子斜扣或是半扣着,从茶盖与茶碗的缝隙间细细吮出茶水来。即使是乡间村夫喝起这种茶来,样子也透着清凌,手指的姿势无端端优雅起来,神情清澈,像茶水般晶莹,某一刻,他们的眼睛又都开始发亮了。
老人的样子就像外公,令我突然想起外公,在一个遥远地方想念家乡,这里和那里的人是多么地迥异不同又同样与人为善、宽容厚道。
另外一些四人一组,正在玩一种纸牌,纸牌上以不同方式排列着红白两种不同颜色的点数,还画有《水浒传》里一百零八位好汉和他们的名字。当地人把这种牌称为“川牌”,从古老的“叶子牌”变化而来,是明末画家陈洪绶绘制的“白描水浒叶子”流传下来的。老人们玩得兴致勃勃,不断从嘴里冒出一串陌生的专用术语“长幺、长二”、“天牌”、“地牌”、“人牌”,每一轮结束,就由其中指定的一人用白色的粉笔在八仙桌的一角记下数字。
盖碗茶里飘出木门一样古朴的味道。
我坐在靠街的木凳上,向旁边几位正在聊天的老人打听黑孩子的事。
“哪个?细娃儿?铁匠铺……从来没有过细娃儿……”
“我们这里没得这个黑娃儿……”
“嗯哪……年轻人,你可能搞错喽……”
我觉得头不再痛了,这好像是一场困扰回忆很久的感冒,一下子全都好了,而铁匠铺那个十分同情我的黑孩子却不知去向。
我不知道应该怀疑现实还是怀疑过去已经经历过的想象。
在老板娘那儿打听到先坐汽车去稻城,而后由稻城再转车,就可以去重庆。
上次我想买锅盔的事,老板娘给建议说:“要带八只新鲜的锅盔回去,最好是在重庆买,你娃儿就不要在这儿买喽,这儿去重庆要两天两夜哦。”
按照迷糊的小镇公车路线,转了两天,我去到一个叫大竹的小县城。下午十分闲散,慵懒的阳光一直照到街的尽头。我走在路上只想打瞌睡,慢慢走过青石板路,走着走着便充满童年那样天真的想法:以为只要一直走,就可以走到心里任何想到的地方去。
县城里的茶叶水味道很重,板栗鸡和烧啤酒在夜市上买得火热。板栗鸡是用乡下的土鸡煨在沙锅里用文火,就着沙参红枣枸杞和野山菌焖出来的,再也不加任何佐料,这种味道,令我觉得整个旅行都是一种魔幻的享受。
如果它们真的只是一种幻觉,又能控制我多久呢?
我怀疑我从未到这样的地方来,一些貌似安详的小镇,住在这里的人们连想像力也比城市丰富,美女和土匪同时出现在街头,甚至还有异常清纯的诗人站在岸边歌颂河流。他们共同喝着长江支流的河水,代代传说下去。
清晨五点多钟的重庆,天刚微亮,雾还很重,三米之外,看不见人影。重庆位于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,因受四周山岭阻挡,一年当中雾日有一百零三天,曾有多达二百零六天的记录,平均两三天就有一天是雾天,是世界上雾日最多的城市,较之伦敦来讲,重庆则可被称为名副其实的雾都,弥漫因着看不清楚的朦胧而留下浪漫色彩。
整个城市都散发出模糊的情绪,好似那些低头路过的人,心里都藏着不可言说的爱恋而来,就因着不可言说,不能肯定,不能确定,又不可落下放低。
这时CD里的音乐如蓝色的火焰填满了我耳朵的世界,Jonas 带着清凉感的弦乐和高亢在《Comforting Sounds 》中缓慢地终止,我感到自己已随他倒下了,像终于画好了圆圈的小丑,在寂寞的舞台上,竭尽全力来表演一场取悦观众的闹剧。
漫无目的,我走在这个城市,在重庆朝天门码头上,这时,商店还没有开门,只有卖早餐的小吃店伙计准备生火,几个早起的学生穿着蓝色的校服从身边路过,他们正匆忙赶往学校。
我来到江边,沿着石阶坐下来,石阶冰凉。江上的雾气更大,只能隐约地看出有几艘大轮船在岸边装卸货物。
一声汽笛拉响了,悠远而绵长地回荡在浓重的雾气里,有力,没有温度,只延生出苍茫和清冷。也看不清江水的颜色,我只听见它们在我的脚下来回地碰撞,撞在岩石上的江水发出低沉的怒吼声。
在泛青色的湿润的石板路上,人们开始了忙碌的一天。
当我坐在这里,大雾沉重地裹挟着我的身体,将我包围着,寒冷也渐渐从脚底缓慢升起来,我感受到冰一样的气体在身体里游动,渐渐变得坚硬和固结。雾让我禁不住想象那首摇篮前哼唱的儿歌,这么多年,这种声音已经消失,它突然在这一刻涌上心头。她,苏晨就站里面,像一首春天的歌谣,带着三月淡淡的花香,使我好奇。她面容依旧,但遥不可及。歌声慢慢从脚底爬上来,爬到我的胸口上,一股闷热击中我,与寒冷交织在一起,逼得我开始抽搐起来,为了防止这种怪异的抽动,我就跺跺脚想站起来,但是双腿感到麻木,我旋即又想坐下去,慢慢坐下时触及到那块石头,它已经带上我的温度。
我想把这场大雾、轮船、江上的烟波、青色的石板路、等待开门的商店、这里所有的一点一滴慢慢都记在心底,像是她的诗歌能深深刻画在骨头上的字迹,将这里的一切都糅进我的骨血之中……
这迷蒙的雾气幻化成她的样子,慢慢地包围我,又慢慢地离去。
我突然觉得这个总是多雾的山城,陡斜的街道,陈旧的砖墙,狭窄的小店,多么像我的家乡啊……这就是所谓的“故乡”吧,永远回不去的地方,无法完全亲近的地方,也惟有这样,她才能住在心里,让我深深地收藏。
想到这里,眼眶有些生痛,我低下头来埋进手掌,好像这样,就能将自己整个儿都埋下去,我的头、眼睛、身体和一切想念,都深深地埋进重庆这片土地。原来是我的心仍然这么渴望与她靠近,无论是以何种方式靠近。即使我曾经失去很多触碰的机会,没有拥抱,也来不及亲吻。正是因着这种亲近, 我感到不再需要语言,不再需要把它倾诉出来。而流在心底的河流,一直温柔着向前。
眼泪却在我内心的平静之中,如暴雨般滂沱而至,令我猝不及防,不可收拾。这当儿,我一时又为这些眼泪凶猛来临而感到羞耻,手指却来不及抹掉它们,当它们宣告自己只是水,水滴自觉的光芒便深深刺痛了我的手心。
隔着眼泪,我放眼望去,什么也看不见,又回到无人的境地,空空的寂寞只能听到自己的叹息。
我明了,只是如今,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她。
在渝中区买了锅盔,并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一只超大的保温盒,可以用于微波炉的那种透明的盒子,把锅盔放在里面正好可以保温。菲南医生说要新鲜的。
清凉的蓝色的火焰,没有温暖的温度,却由内往外一点一点地将我烧得干干净净,一点骨头也不剩,等这蓝色的火焰也结束时,我已背着灰尘坐进出租车前往江北机场,CD停止转动,我的心也像灰尘一样终于落下来,开始变得很坚硬,刀枪不入的感觉。
重庆,早上和傍晚的雾,百闻不如一见地厚重着,很大很大的雾,浓得化不开的雾。
天上没有下雨。
若是关于疾病和颜色的事情是果然发生过,那么玛各南那夜对我的“行事”便是唤醒了我的心,使它苏醒过来,在月夜下重新呼吸和感受,便立即弄清楚了对失落与疼痛的理解,水,可以祛除那些深入在骨髓中幽暗的疼痛,犹如以冰热两种方法交替敷在受伤的区域,这是绝对必要的伤害处理,第一个步骤让我回到自然的音乐里,把伤悲释然。
这一切,亦真亦幻。
这音乐的旋律甚至没有出现高潮。或者就是声音也不一定拥有高潮。它已由火焰带领着一直滑下去,滑到水的深处。水在这里滋润着土地,只有土地知道这些水的善利和深情。
迟钝又疲惫,像所有在世间生活的人一样,我曾经试着想避免这一切,如果时光让我再度回到过去,我也不一定就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,然而,现在为时已晚,一切都已经不再……散了的戏,剩下这冷清的场子。
一切都不再纯洁,除了孤独。
绝不让你走的手,松了。
然后,天又黑了。
42.尤斯库的椅子
有可能是因为自律神经系统减弱,那么,我真是很庆幸可以这样自说自话。
我说,你,亲爱的你别哭泣。
冬天来得很迟疑,我回到城市,如同时光倒流了,夏天一下子延续到南方的十二月,温暖的阳光照着我。
只是回来,记忆又变得凌乱起来。但尽管有些混乱,却不会妨碍行为做事。
我带着八只锅盔,首先去了中山图书馆旁边的小巷,虽然不能确定在川西接受治疗的过程是真是假,但是生活在广州的菲南医生,该是现实中的一个人物。我要去拜访她。
胡须像杂草,我背着黑色的背包,站在菲南医生的绿色木门前,路过的人,用眼睛观察着我,或者以为我是一个落魄的艺术家。若是艾米丽面对这种形象的我,一定劈头盖脸来一句“请艺术滚开!”
再见到菲南医生,她没流露出任何惊讶,并又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。
“水。谢谢。”
我的梦是一个巨大的阴谋,他们,外婆、亚丁、苏晨、艾米丽,每一个,都默默地进行这桩离弃我的计划。最后他们成功了。
菲南医生打开保温盒的盖子闻了闻,说:“还好,有点温热。是今天早上买的吧,乘飞机回来的?”
我点点头。
“你的病……”
她迟疑地却又不直接问我为何一直没来复诊。但我始终认为她是知道一切的。从一开始就知道。
“你的病好点了吗?在湖边心口不痛了?”
“心口没有痛过,我去了四川西部。”
“心口不痛?是你感觉不到痛。对了,那是去了泸沽湖吧?”
“嗯,景色很秀美。而且遇到了一个赤脚医生,二十七岁,和我一样大,但是胡子很多了,皮肤也很黑。他让我赤裸地躺在湖边的石头上,将湖水泼在我身上,然后用毯子将我包裹起来,放在火边烤。”
我向医生描述着那两天的情况。
菲南医生的屋子里混合着雪松与广霍的香味,显然已经过了头香,估计香熏是从早上就开始了。现在已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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