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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暴蓝水记》作者:苏枢 [3]

By Root 419 0

RORO认为,没有体验的人,就没有说话的权力。不管是世俗得可爱还是世俗得可恶,我们既然在这世俗的世界里,世俗是免不了的,就算是恶俗,也都要去过一趟,才有权力说,什么是恶俗,恶俗到了何种程度。而活着,却过一种“非人的生活”,是众人所耻的,就像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一样。可是,究竟,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活着,才是人的生活。
去宝华路,正是RORO推荐的。他说,不到顺记吃冰,非人生活。
宝华路是条单行道,85号很不显眼地挤在一家蛋糕店和洗浴中心之间,顺记冰室。
在这个城市的老城区,街道越狭窄,代表年代越久远。宝华路就坐落在这样的小巷子里,好似在时间中永无变化。两旁排列着多是两三层楼的民居,因为商业化,一楼改做各式各样的店铺,士多店、茶餐厅、酒吧、小面包房……石板路已经被磨得光亮。有时候,还可以遇到上了锁的木门、空空的沾满尘灰的信箱,有的信箱里已经被填满了报纸和信件,信封都露出头来,主人不知道去哪儿了,也不知道何时才回来,也许永不回来了。有些打开的窗户,可以望着对面楼上的灯光抛洒进去,在静悄悄的屋子里,默默地照印在墙上光影,道道斑驳。甚至路人也能闻到别家屋子里煎着萝卜糕的香气。
85号门面虽小,却是著名的西关老字号。
老街上随意、闲适、散漫。只有靠得近才能感受到它细节的完美。
我将车子停在顺记冰室的档口。
冬季,吃炒冰的人很少,虽然南方的冬季再温暖不过了。屋子里有一个顾客,梳着一头足球明星小辫的外国男孩,皮肤也黑得发亮,偏偏穿了一件嫩草绿色的Adidas无袖套头衫,低头守着一盘芒果炒冰编辑手机短信息。这个城市,因为外语学院扩招外籍学生的缘故,突然多出很多非洲人来,然后有很大一部分念大学念到一半又辍学去做外贸,据说像尼日利亚这样的国度,竟有90% 的日常用品都来自中国。东风东路的“非洲吧”成了他们的根据地。黑男孩身上欲盖弥彰的香水味蹿到空荡荡的店堂半空中,要上不上,要下下不来。冰店的老板娘趴在柜台上,快睡着了。我坐下去,用很大声才叫来一份香蕉炒冰,就着老房子外面洒了一地的阳光,慢慢嚼起冰来。冰在舌头上下翻滚,在舌头的温度中快速融化,时间也在这条小巷子里静静地流淌着。这时的生活,和老城一样纯朴。
警报信号用夸张的叫嚣声把我投入阳光的热情紧急地收回来。
出事儿了?!
不!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儿我都没有干过,我发誓。
但是,我把车停在不该停的位置上了。
这种小事本来是不应该去麻烦交通警察来管理的,但交警同志不肯浪费纳税人的钱,一般都比较认真地查处乱泊车的司机,轻则骂人再挥手叫你走,重则开罚单叫你交一笔钱。
哇啦哇啦叫的,原来是120 急救车。路人说,前面十字路口,一辆远方而来的货柜车撞死了一个儿童,好似司机未注意到转红灯了,开得火快,而谁家七岁男孩刚从急训队回来,正抱着足球往家冲。头颅滚到盲道边。人说,孩子的头上还亮着汗珠。真是个积极的孩子。街对面,香烛店老板因为长得太胖,冬天也不怕冷,还穿着肥大的沙滩中裤,趿拉着拖鞋,他弄不清楚究竟,也摇着身体向那个方向去了。他家有个小姑娘,可能也才七岁的样子。也想跟着去,但被呵斥住了。
丢失了再安静吃冰的心情。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任何事情。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怎样的。
车子沿着宝华路走到尽头,然后右拐,从文德路上蹿进新城区去。绕过了事发地点。我假装那个时间,自己也不在场。
这个城市其实很大,从东城区到西城区,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。我住在东城的公寓里,离宝华路很远。但记着RORO的话,所以这日路过旧城区,才故意去找顺记冰室,不料隔着古旧的街道,我听说那场事故发生,便急匆匆地离开它。
我想我是个不愿意看到悲剧在现实里上演的人,我不喜欢负责任,也许因为这个世界其实没有谁需要我的责任。
回程的时候,我打开车载收音机,夜晚很快就来临了。
在出租车上,每一个客人都是我的片段,但我永远也找不到这些片段真正开始的地方在何处,也永远找不到它们的结果在哪里。只是日间生活中微乎其微的一点影像,我陪他们走一程,然后离开。这些现象将我感染,好像细菌一样小的顽固的灰尘沾在鼻梁,悄悄地发汗。
有些乘客也与我讨论过一些关于现实生活的话题,内容千奇百怪,有可能从天气开始,聊到某栋建筑在夏天大流汗(空调水不断滴下来),我曾经在他们的叙述中,发现生活隐含着达利的超现实主义,那只瘫软的时钟有时候受到天气的影响而热得冒汗。他们其中的一些人也读《南方周末》,甚至通过最新报道,会向我抱怨这里的居住成本太高。
一些乘客上车就讲电话,一直讲到下车。有的情意绵绵地恨不得立刻拥抱;有的说分手,哭闹着,没有时间理整一场前途未卜的爱情;有的闲聊,扯着三姑六婆,猫咪生仔,同学留洋,老公外遇……
人们五光十色,好像夜晚的霓虹灯,一明一暗地闪烁。
我和他们一样,在这个城市里遇到一些模样相似的人,遇见紫荆花开,遇到暴发户,在巷子里碰到妓女,夏天来的台风,温暖的冬季和十二月故意热闹的圣诞节。
我喜欢自己做饭,喜欢吃沙丁鱼,仁信双皮奶,支持广州申亚,支持北京二○○八,喜欢故事片,喜欢午夜档的电台节目放老歌和乱七八糟的CD。喜好吃着7-11里的爆米花,看盗版DVD 。我是这样迷恋电影那些虚构的世界,宁愿沉浸在其中,相信那些镜头里的忠义和爱情,剧中人的悲喜冷暖,戏子的卑微和自由。
我也不曾意识到,是何时练就了一套绝妙的开罐头技术。也许是练习的机会太多。就在打开一箱箱罐头的日子里,我觉得自己老了很久,像一颗核桃,内心失去水分,外面还有一层坚硬的壳。
我被风干。
有时候生活会突然插进其他一些毫不相关的事。再比如,我遇到嘴嘴,那个时候,我以为它需要我。它是只流浪的巴基杜,有着来自法国的高贵血统。我意识到“流浪”这个词语很浪漫,甚至有点文艺。它被我唤作“嘴嘴”。我们相遇在离我的寓所不远处的一只绿色垃圾筒旁边,我注意到它的时候,它正低着头用嘴在地面上寻觅着什么,我很傻气地以为它是在寻找食物,等到它也发现了我,就停下来,偏着头,审视着。也许在它眼里,我也同样偏着头。当我把它抱回家,拼命给它洗了个澡,才知道偏着头审视人类,只是它惯用的表情而已。这样,我们相处了一个多月,彼此都不怀好意,也彼此都没有恶意。但它最后还是选择了流浪。一个下午,它独自离家出走,也许它认为惟有流浪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旅,像很多真正的诗人一样,喜欢四处奔走。
这使我回忆起我成长的那个年代,医学并不是十分发达,为了防止什么疾病,会在小孩子的手臂上种两颗牛痘,针头划过之后留下疤痕。它们像两块被植入的人工智能芯片,标志着我并不完全属于现代化的城市,或者说现代化的城市并不完全属于我的生活,或者城市和人是并存体,并无从属关系。但是,我再也走不掉了,因为这两颗牛痘疤痕。
当“流光碎影”在挣扎着结束前,曾有五六个下午,我一直在东川路上散步,在一家根本看不出来是礼品屋的小店里买到一套ZIGORO玩具,来自音乐节目SAKU SAKU的布偶主持人造型。后来,我搬去东城区的公寓,就把其中一只绿色的挂在钥匙扣上,和三枚钥匙在一起,它们分别是车钥匙、防盗门、木门房的。当它们碰到门、玻璃茶几、木头桌面会发出不同的撞击声。这种因为不同的物质接触、碰撞而发出的声音,和人与人之间接触、碰撞发生的声音有象征性的类似,有时闷热舒软,有时清脆刺耳。
如果不是当班的日子,我也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去大街小巷里晃荡。记得多年前在黑白电视上看到的小流氓形象就是这种样子和打扮,将手藏起来,一般情况不露出来,那露出来的时候就是要去干坏事的时候。
由于我长年坐在车子里,长年都将双手放在圆形的方向盘上,却是以为坐在车里的时光是静止不动的,有时候,也可以认为这些时间其实是在坐牢。若是寻得了另外一些不在车子里的时间,我就拼命走自己喜欢的路,并且把手指藏起来不露面,这样时间就好像在脚下活动了起来。当我沿着方格子图案永远不变的地板砖不停地走,走到走不动为止。
在路上,可能遇到各式各样的小音像店,我便钻进去淘碟,寻找各种冷门的电影回来独自品尝,寻找各种冷门的音乐,收集不同的电影海报和CD封套。时间就在这样不清不楚的生活中变得钝锉了,被磨平,并失去光华。
但就在这钝锉的时光里,从前也没有感觉到,直到有一天,它锈迹斑斑,才发现这冬天的日子搁置了太久。以至于它都生锈了。
4.Starbucks里有Cheese
女妖一般妩媚、坚定、自信而且满怀着喜悦,
她神气十足地用小嘴咬着Cheese蛋糕。
这个夜晚,
迷离的空气中充满刺激,又独具风格。
西历一月,也快到中国旧历新年了。下午,天河北路上空又起风了。明天要交付整车的综合保养,整个下午我都不会出街。
在检查车厢内的杂物时,我发现“银色MP3 ”留的那张纸条。
她自称艾米丽。相信叫这个英文名字的女孩子一定很有趣,正如法国导演让?皮埃尔? 热内的电影作品《天使艾米丽》中的女主角一样,在封闭中成长的姑娘有着与众不同的大眼睛,充满好奇的恋爱如同一场有惊无险的探索,富于童真和迷幻。
夜晚十点过,我坐在地板上,第四次看到《Paris, Texas》中大量的长镜头,紫蓝色的黎明,急促的吉他重复单调地响起。
有网友说,德州巴黎是查弗斯的父母相爱的地方,也是他诞生的地方。流浪的四年中,他曾买下德州的一块荒地,寄希望与简再筑爱巢。梦开始的地方,也是梦破碎的地方,惟有公路一如既往地延伸。1984,《巴黎,德州》获金棕榈奖。
我站起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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