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就好像无底洞 [8]
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些一年一度的运动赛事。我们学校和阿唯他们的学校,一直就会定期进行不同项目的联赛。每年的春天,是已经延续了多年的排球联赛。每一个学院,每个专业,都会被要求推荐人员参加。
而一中,本就是以排球闻名全市的重点中学。从一中毕业的学生,自然而然,成为当仁不让的主力。
阿唯对我说,“真是了不起啊,被选入系队之后,才发现,原来都是校友,那么多一中毕业的,平时都藏在何处呢?”
我问,“那曲世浚呢?”
“自然也是要参加的。”
我不禁微笑起来,好像可以看到,博士飞起来扣球的矫健身影。
阿唯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,“郑佩佩也参加的,都可以组成情侣档了。”
刚才想到的画面一下子放映中断。
博士打电话给我,“下个礼拜二下午,徐如唯专业和我们专业都会有比赛,主场是我们学校,是和你们学校的电机还有结构,记得来看。”
“好啊。”我总觉得提不起兴致。
“…你怎么了?口气闷闷的。”
“没有啦,天气原因。”
“今天天气明明很好啊。”他的口气有一点疑惑。
“伤春悲秋嘛,难免的。”我好像,不是很想去看比赛了。
当你不想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,总是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小事故,让你堂而皇之找到借口。这个,大约就是所谓的残念。
周二那天下午,我从图书馆还了书出来,就发现,车棚里的自行车集体倒翻。我的被压在最最下面。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总算把它拖了出来。
啊哦,链条不幸脱掉了。
我左顾右盼,实在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帮忙的人。只好拣了根树枝,捋起袖子,自己摆弄。失败……我承认,机械系没有收我是明智之举。
我蹲在那边,托着腮看着车发呆。我发现,链条坏掉好像也不赖耶。起码,我可以不用去看球赛了。
但是,不是次次都可以遂人愿的。
易声言这个时候出现实在很不合时宜。而且,他还批评我的姿势难看。”我的天,你这个样子,简直太……”他看了一眼,就别过头去不忍再看。
“粗俗?” 他点点头,似乎切中他的主题。
我站起来,头还有些突然起立的晕眩。
然后,我听到他问我,“你的手,怎么回事?”他蹲在我坏掉的车边,眼睛却盯着我的伤疤。看得出来,他相当惊讶。
我们做了一年的朋友,他从来不晓得我身上有这样的东西。
我慢慢地放下袖管,“吓到你了吧,很恶心哦。”
不论对象是谁,在对方给你打击之前,不如自己先打击自己。这是我这么多年来,逐渐掌握的一招。虽然还是令人难受。但是自己打击自己,总比来自于别人的歧视,让人觉得坦然一些。
易声言还是盯着我的疤痕,“不会啊,满有腔调的。”
我呆,“腔调?”
“是啊,谁身上没有个小伤小疤的,不过像你这么大的,的确满少见的,“他一边说着,一边帮我弄着油迹斑斑的链条,“以后遇到流氓的时候,你只需要捋起袖子,就能把他们吓退了。”
我笑出来,“第一次听到你这种说法的。”
“本来就是,有疤又怎么了,光明正大不就好了。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。”
“你又没有,你不会懂得。”我轻轻说。
“但也不会像你这样。你顾及的东西未免太多了吧,不要管别人不就好了。”
“谈何容易。”
“懒得和你说,“他搓搓手,站起来,“弄好了。”
这下,还真是让人头痛了。
“我要去隔壁的大看排球比赛,你要一起么?”我问。
“排球啊,想当年,我也是主将之一啊。”他又开始陷入得意忘形。
“到底去不去?”
“歹势,今天下午有事,下次,下次一定带上我!算你欠我人情。”
一个人去,就一个人去嘛。
有什么了不起的。
可是,看到博士大声叫喊着,高高地跃起来,奋力一击的时候,那种张力的确让我哑口无言。
每次二传把球轻轻托起来,他慢慢曲腿飞跃的瞬间,就有无数女生的尖叫从边上一浪一浪地压过来,“曲世浚,你太帅了!”
好像把屋顶也要掀翻了。
然而,博士充耳不闻。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专注地不得了,会忘记周遭事物的存在。
我敢肯定,此时此刻,他的眼里一定只有排球。
“你靠边一点,会被球打到。”看我几乎快要触到赛场边线,摇头把我拖回来的阿唯只好苦笑,“人家太帅了?你也被迷住啦?”
“怎么可能,才没有呢。看了几百遍了。”居然揶揄我。
“你们学校拦网的,遇到他,还满令人同情的。”我看了看怨声载道的校友,还真是狼狈。
“好啦,我快要上场啦,这局结束就是女子组的比赛了,替我加油哦!”阿唯拍拍我肩。
“嗯!”我用力地一握拳,“豁出去了,作叛徒也会顶你的!”
“少来。”她拍拍我脸,先行跑开去换衣服。抽回眼光,博士正以一击无敌扣杀让我的校友们再度号叫。呼,连空气里都可以感受到他的自信满满。
“你好,你也来看世浚比赛?”在这里碰到郑佩佩,不算意外。
“你好,“我也回她以微笑,“其实我是来给徐如唯加油的。”
“哦。”她似乎有种放心的口气。
正说着,男子组的比赛就结束了,瞄了眼比分,还满悬殊的。哇咧,校友们,节哀啊……
“佩佩,你来了啊。”博士和几个队员击掌庆贺后,就径直走到我们这边来。
奇怪的是,他居然没跟我打招呼,这让我有点不爽。
“我去给你拿毛巾。看你满头是汗。” 她转身向教练席走过去,
“谢谢。”
男女朋友还这么客气?!真是太文绉绉了……要是我,说不定直接把毛巾扔过去,劈头盖脑一阵猛擦,擦到头破血流……呃……无轨电车又在乱开了。
抬头,博士一个人昂着下巴,居高临下地俯视我。刘海因为汗水湿湿的搭在额上。有没有搞错,长得高就了不起啊。
我斜眼看他,哼,而且居然假装没看到我,搞什么。
“喂,一文钱,你也太…太没自觉了!”他居然先发制人,用凶巴巴的口气跟我说话。
“我怎么了?”好歹我也在心里替你加油,你居然漠视我。
“你刚刚干吗站在底线那边!”他的声音再度拔高了,“你知不知道很容易被打到啊!”
“啊?”我有点意外,“你看到我了?”
“废话!”一贯好脾气的博士居然在发飚?!”不是我控制力度,你早就被球打到毁容了!”
“哦,原来是这样,呵呵,呵呵。”我忽然有点高兴地想笑。
“笑你个头!”啊咧,原来他也会生气哦,还有,他也会在比赛的时候分心呢。我的笑容又加深一度。
“世浚,毛巾。”女朋友适时出现,提醒我不可以太得意。博士接过毛巾,再度很不爽地瞪我一眼,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。
“安啦,安啦,叉烧包已经教育过我了。你快去换衣服吧,臭死了。”我作势踢他一脚。
他愤愤地走开。
有学生自动把场地清干净,我看到阿唯和她的队友进场,在做准备活动。
“你和世浚的感情真好。”在一边一直没有插上什么话的郑佩佩突然开口。
“没有啦,没有啦,我们就是那种从小长大的邻居。”
“老实说,我还真是满羡慕你和世浚可以打打闹闹的。”哇,不是吧,不会把我变成假想情敌吧?
“才没有呢,曲世浚像个老头子,思想古板,总是像老爹一样把我当小孩。他对你这个女朋友就完全不同了,多温柔体贴。”我一口气解释了一通。
“是吗?”她看了我一眼,好像有点不自信。
“小桑的名字真好,sun sun,好像太阳呢。”她对我露出甜甜一笑。
“佩佩你也很阳光啊。”似乎变成互相吹捧时间了。
“说起来,曲世浚到底是怎么跟你告白的。”我实在想象不出,那个凡事很谨慎的博士,是怎么开口拐到女孩子的。太叫人浮想联翩了。
谁知,郑佩佩忽然笑出来,“没有啦,老实说,我都不确定那个是不是告白。”
“啊?”我不明所以地看她。
“世浚从中学开始,喜欢他的女生就很多,因为他英俊好学,谈吐又很风趣,包括我在内,很多女生都是暗暗仰慕他的。”
她看看我,“也有向他表白心意的,不过统统被委婉地拒绝了。”
“他实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,总是生怕自己的拒绝给别人带来伤害,从此之后,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,和女生保持距离。结果,迷恋他的人越来越多。”
“我们都暗暗猜测他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,因为他总是一个人站在教室的窗边,静静想着心事,那种沉思和哀伤的表情,令人忍不住想哭。”
不知为什么,想到那个场景,我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。
“然后呢?”我问。
“大约高二的时候,我们年级重新排了班,我正好被分到和他同班,坐在他的前排。”她慢慢闭上眼睛,似乎陷入了很美好的回忆。
“有一天,我看到他站在窗边出神,很想和他说几句话,走过去发现他望着学校旁边的小河出神,侧脸安静美丽地令人不忍打扰。我也情不自禁和他一起看着流水,原来风景还满好的。”
“那,那……我是说,你们是怎么……”
“这样过了一阵子,有一天,我看着小河随口说了几句话,世浚就猛地一下回过头来,紧紧抓住我的手,老实说,我的心简直快要停住了,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……”
我的手忽然有点冰凉,插进胸前的大口袋里,紧紧握住。“你那天说了什么?”
“啊,我看着小河,随口说了句,‘你知不知道,这条河究竟通向哪里啊?’”
我的手指头,紧紧绞在了一起。
你知不知道,这条河究竟流向哪里?
你知不知道,这条河的终点?
11
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几乎忘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。
脑海里只是反反复复这一句话。
你知不知道,这条河的尽头?
我忘了很久,压抑了很久,企图无视很久的东西,在这个瞬间忽然像席卷而来的巨大海浪,一下子把我冲到世界的深处。
博士对我的好,触碰我时微微颤抖的手指,温柔凝望我的眼神,……忽然都变得有迹可寻。
12岁时,他对我说的,原来并不是戏言。他拥抱我时所传递过来的心跳,也并非因为我靠得太近而响若擂鼓。
其实,我早就发现了,我从来不是那么笨的人,我比谁,都清楚。
但我宁愿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瞎子;我宁愿从来都没有发现他的温情;我宁愿没有人告诉我,我的猜测都是事实……
我这一生,最大的希望,就是能一直看到博士在我身边对我轻轻地微笑,眼睛里在说,有我在,一切都会好的。